深度走进义乌“冻卡”疑团：谁的差错，谁来买单？
文 |厚沙 琢絮
2020年11月17日那天，在义乌做外贸的罗艺收到了一笔古怪的打款。
这是一个印度客商付出的货款，总共有30万元人民币。可是，这30万并不是一笔付出的，而是别离以每笔9.995万元的金额（50元为“手续费”）打入到了罗艺的农行卡、中行卡和中信银行的卡里。
更古怪的是，打入我国银行的这笔9.95万元，也并非一次性打进来的。而是分红1.2万元、1.5万元、1.9万元、2.6万元、1.7万元、1.095万元在1个小时内分笔打进来的，紧接着，罗艺的账户又收到了两笔别离只要0.1元的转账。
其时，这笔古怪的打款并没有引起罗艺过多的留意，因为在义乌的商场里，外商用人民币付出是这么多年一向运用的常规。
但两天后，罗艺的卡忽然被“冻住”了，账户里边100多万余额都无法运用——来自西北某地的警方冻住了罗艺的银行卡。着急的罗艺联络了当地警方，得到的解说是，这笔货款中有1.3万余元涉嫌为电信欺诈资金。
罗艺“冻卡”并非个例。
从上一年下半年开端，许多义乌商户的卡都被“冻住”了。有的因为涉嫌电信欺诈，有的因为涉嫌网络赌博，但终究大约率都会归结到一个原因——涉嫌地下钱庄洗钱。
冻卡现象会集呈现后，一封落款为义乌市公安局刑事侦办大队的《致全国各地公安机关的一封信》开端在网络上撒播，将“冻卡”现象推至聚光灯下。在信中，义乌警方呼吁全国公安机关在“断卡举动”中了解义乌买卖型经济的特别之处，并恳请各地公安机关勿对义乌商户“过度法律”、“选择性法律”。揭露信中写到：“期望咱们能一起了解，防止将一个受害大众的丢失搬运至另一个遵法公民身上。然后让社会再添加一个受害者。”
冻卡闪现背面终究是何原因？凤凰网财经日前实地造访了义乌世界商贸城，与多位被“冻卡”的商户采访攀谈，并深度采访反洗钱专家，企图复原“冻卡”工作的全貌。
01、商户的冻卡烦恼
出生于义乌乡村的罗艺最大的愿望便是有一天可以成为一个福田商场（义乌当地人对“世界商贸城”的称号）的老板娘。
“她们的日子看起来过得好悠闲，每天在小产品城的档口一坐，客户自己上门，没有生意就往电脑前一个葛优躺，刷刷剧。好美好的日子。”
为了这个愿望，罗艺10年前从广东回到了义乌，做外贸。
在义乌有不计其数个像罗艺这样“做外贸”的人，某种意义上来说，她们的作业更类似于导购。外商来到义乌，人生地不熟，罗艺就会带着他们去商场，想买皮带的，就带到4区的4层；想买饰品的，就带到一期；饰品又分好多种，头上戴的就去二楼B区，脖子上戴的，就去二楼的D区。
10年的外贸阅历中，罗艺招待过简直来自全球各大洲的客商，慢慢地，罗艺也总结出一条条招待外商的小贴士——印度客商许多素食者，所以在商场逛一天都不会吃饭，因而罗艺需求自己备着零食；欧美的客商往往都比较大方，许多都会给小费，因而，需求提早找好欧美客商举动的规则……
一般来说，外商寻找到适宜的货源之后，就会将钱打进罗艺的卡里，然后再由罗艺转给义乌世界商城的商户，之后罗艺还要找货代公司，进行装柜、报关、出口等一系列流程。
和罗艺不同，来自河南的邓红在两年前就成为了世界商贸城7.8万个档口的老板之一。可是档口老板的日子并不像外人看起来那样光鲜。
和绝大多数的档口老板相同，邓红也是“前店后厂”的形式。往常除了在档口招待客人之外，邓红在商城关门后，往往还需求去加工厂帮助，在西方圣诞节前几个月那段外商订购的旺季，邓红除了盯着档口之外，还要亲身去工厂拼装、去库房看守货品。
“义乌的夏天是最难熬的，外面气候将近40度，库房里边更是又闷又热，简直一切衣服可以盖住的当地都会起疹子。我还好说，关键是孩子，我也没有方法，只能让孩子站在仅有的一个小电风扇前面吹一吹。”说到这儿，邓红开端流泪。
本年的1月，邓红的银行卡也被冻住了。冻卡的原因是一位来自阿尔及利亚的外商所打的一笔货款。和罗艺相同，邓红也去找冻住银行卡的警方联络过，提交过包含订购单、和客户的聊天记载、微信订购记载、材料商的转账记载、出货通关单、货柜号等一系列的材料，但终究仍然没能冻住。大约16万的涉案金额，冻住了89万多的银行卡余额。
实践上，在凤凰网财经造访中发现，被冻住银行卡的商户并非仅仅罗艺或许邓红这样的中小商户，不少现已规划很大的商户仍然遭受到了冻卡难题。
张友是一个具有160多职工的公司老板，上一年的开票销售额将近8000万，公司还被评为国家高新技能企业。但从上一年7月份开端，张友名下的四张银行卡也都连续被四个当地的警方冻住了。涉案金额合计约10万元，但卡里一共有700多万的余额悉数都被冻住了，资金周转呈现了很大的问题。
卡被冻住之后，张友上一年跑遍了大半个我国，提交了各种证明自己这些涉案金额是“实在买卖、好心取得”，但现在仍然有74万的余额被冻着。
像罗艺、邓红、张友这样被冻卡的商户不在少数。来自武义的小何告知凤凰网财经，本年年初，自己爱人的银行卡被冻住之后，人也被警方带走查询，自己提交材料，并将涉案资金返还之后，爱人仍然在看守所没有出来；外贸公司的老板赵力在上一年向一个斯里兰卡外商交给60万个口罩，在收到外商的货款之后，账户里边的500多万也被冻住了……
义乌终究有多少商户遇到了“冻卡”难题？现在没有一个精确的官方数字，凤凰网财经企图联络当地商务局和银行卡冻住帮助中心，但电话均无人接听。
赵力曾经在自己地点的“冻友群”（编者注：“冻友”为被冻卡商户的自称）进行过一次核算，得出的结果是——冻卡商户有300余家，触及金额为1.5亿。
“这还仅仅我自己所能联络到的冻友，仅仅冻友集体中很小的一部分。”赵力表明，实在的冻卡金额比上述核算要大得多。
义乌商户银行卡冻住触及面之广，从义乌市商务局发布的一则名为《冬日之寒，义乌市银行账户冻住帮助中心为您送暖！》的资讯中也可以窥见一斑。该资讯写道：
“义乌市银行账户冻住帮助中心自2020年11月10日运营以来……相继派出由商务局、公安局、商城集团等部分组成的作业组16个，造访对挨近40个地级市、100多个县级市公安局；一起向全国近1000个县市区公安局发送了对接函和冻住名单，约请异地公安到义乌办案查询。”
02、事涉地下钱庄
凤凰网财经经过造访发现，简直一切“冻卡”的事例都有同一个特征——均触及到外商经过第三方打款。
按照正规的外贸流程，应该是外商地点的公司经过正规的银行途径将足额的美金货款付出到我国商户的公司账户上。
可是，在义乌，这种形式很难得到推广。
首要，因为来义乌收购的外商大部分都来自于印度、中东、非洲等地的发展我国家，这些国家要么美金缺少，要么受美国制裁，所以很难经过正规的外贸流程来打款。
来自印度的外商阿豪在承受凤凰网财经采访时表明，在一些发展我国家，因为美元缺少，所以外商很难在当地的银行进行换汇。“有的银行或许会告知你，没有美元；有的银行则或许会告知你，有美元，可是需求你付出比正常汇率高10%的价格来换汇。”
这个时分，外商就会寻求地下钱庄来付出货款。
即便是换汇途径疏通的国家，外商也会倾向于经过地下钱庄来付出货款。因为关于外商来说，经过人民币付出，可以为自己节约许多的本钱。在采访中，不止一位商户和凤凰网财经说到，许多外商会将货款分红两部分来付出，一部分用美金经过正规途径付出，别的一部分则经过人民币付出，以此来少缴税款。
这并不是一个合规的付出流程，可是却是之前义乌商场许多年留下来的一种付出习气，并且，许多商户并不了解人民币付出会触及到地下钱庄洗钱。
和许多人形象里的义乌商户不相同，义乌商户日常面临的外商并非大批量收购产品的买主，而是每笔收购金额大多在数万元到二三十万元人民币的外商散客。而面临这些外商散客，这些年来一向都是以“一手交钱，一手交货”的方法来进行——外商将人民币交给商户，商户收钱后发货。
在这种情况下，义乌商户也很难去追溯给自己打钱的账户到底是外商自己，仍是外商在境内的朋友或许职工。
“义乌这边的外商收购更像是国内的便利店形式，咱们也不认识这些外商，这些外商关于咱们来说和国内商人过来买东西并没有差异。谁也没有见到过便利店诘问客人付款账户的工作吧？”罗艺说。
别的，义乌商户在收钱的时分是没有主导权的。赵力向凤凰网财经表明，“义乌的小产品自身是没有什么技能门槛的，你不承受外商人民币付出，别的的商户就会把订单接曩昔，假设整个义乌都不承受外商人民币付出，那这些订单就会流向越南，流向印度，流向墨西哥，流向土耳其。”
地下钱庄是“冻卡”工作中重要的一环。地下钱庄操作的形式一般是这样的：
地下钱庄会在境外当地收取外商A的货款，这些货款是A用本国钱银付出的。然后在我国境内，地下钱庄会将等额的人民币付出给我国商户B。B在收到人民币之后，就会将货发给A。
在这个循环中，地下钱庄相当于取得了外币，付出了人民币。那地下钱庄这些人民币的来历是哪里呢？
许多都来自于电信欺诈、网络赌博等不合法途径的资金。比方，欺诈集团C在境内取得不合法收入之后，有极端激烈的搬运赃物的志愿。这个时分，欺诈集团C就会找到地下钱庄，给地下钱庄人民币，交换境外货商B的钱银。
如此一来，欺诈集团所取得的赃物就被“洗白”成货款流向社会了。
我国反洗钱研讨中心履行主任，复旦大学经济学院、金融研讨院副教授严立新向凤凰网财经表明，这种洗钱方法十分经典，业界称之为“哈瓦拉”。在这种形式里，地下钱庄实践上充当了银行的人物，是资金中介。一般，地下钱庄只收很少的手续费，对常客、资金搬运量大者、高频买卖者等多有优惠，乃至，逢上节假期也有优惠。并且这种操作形式功率十分高，往往，一个电话、一个微信或短信就可处理，比之银行，其流程和手续极端简洁。所以这种形式，长盛不衰，久打不停。
“尽管地下钱庄收取的手续费率很低，可是因为流转的资金量十分大，所以也能获取巨额收益。近年来打掉的地下钱庄，动辄流水几百亿乃至上千亿，可见一斑”。严立新向凤凰网财经表明，地下钱庄是地下经济的重要组成部分，按照IMF的估测核算口径核算，一个国家实践存在的洗钱规划大致会占到整个国家GDP的2%到5%左右。
03、冻卡难题何解？
义乌商户的“冻卡”现象从上一年开端便连续呈现，本年开端呈现的频次越来越密布。
这和从2020年10月开端的断卡举动密切相关。其时，公安部会同工信部、人民银行、最高法、最高检和三大电信运营商联合展开“断卡”举动。
挨近警方的人士对凤凰网财经表明，冻住银行卡是面临网络欺诈、网络赌博等新式网络信息案子的必要程序，首要是为了追赃挽损。因为现在地下钱庄和网络信息违法结合严密，假设不能快速冻住涉案的银行卡，被害人的资金很或许就会被违法分子快速取现或许搬运，导致无法挽回丢失。
冻住涉案的银行卡是切断电信欺诈案子链条的必要行为，但针对全额冻住涉案银行卡的操作方法，义乌商户表明不了解，因为这现已影响到了自己的日常运营。
针对全额冻住的做法是否合理合法，北京市汉和律师事务所专职律师陈大鹏则向凤凰网财经表明，全额冻住的做法是合理的。“涉嫌刑事违法，详细案子侦破由侦办机关担任，涉案资金或许是全体涉案现实中的一部分，在详细案情不明朗的情况下，应信任办案机关的专业性，特别触及到跨省用警，相关办案机关做出的决议应该是稳重、稳重的。”
不过，广强律所高档合伙人暨不合法集资案子辩解与研讨中心主任曾杰对凤凰网财经表明，尽管冻住银行卡账户的做法是有相关法律依据的，依据我国《刑事诉讼法》等法律规则，在刑事立案后，公安机关、检察机关依据侦办违法的需求，可以按照规则查询、冻住违法嫌疑人的存款等产业。“但详细是否应该全额冻住涉案账户的资金，现在没有进一步细化的规则。考虑到全额冻住确实影响到了商户的日常运营，所以，这种做法是值得商讨的。”
严立新亦对凤凰网财经表明，“针对冻住商户账户中全额资金的做法有待商讨，因为这会形成必定的‘误伤’。更合理的做法应该是只针对重度可疑的直接涉案金额进行冻住，或许为了应对后续或许的处分，可以恰当扩大冻住数额，如加倍等。”
在此前撒播的义乌公安给全国公安的一封信中，也说到，主张冻住地警方对运营户取证完毕后，选用免除冻住、限额冻住或许采纳一些确保资金安全景象下的束缚性办法等方法，对疑似赃物予以处置。
面临“冻卡”难题，许多商户都联络过当地的警方，并提交过相关的依据证明自己是“好心取得，实在买卖”，但终究得到的处理结果却不尽相同，很少一部分会免除冻住，大部分仍然处于冻住傍边。
邓红在和某地警方交流后，得到的答复是，假设想要账户冻住，要么自动交还涉案金额，要么等候后续强制划扣。亦有商户表明，自己在签署一份“自愿返还涉案资金”的阐明并交还资金后，银行卡得到了冻住。
但邓红和其他许多受访的商户并不乐意用“自愿退钱”的方法取得冻住。“从咱们的视点看来，这是咱们实在买卖取得的货款，是咱们辛辛苦苦赚来的。并且，假设咱们自愿退钱的话，岂不是承认了咱们参加到了地下钱庄洗钱？”
有义乌商户向凤凰网财经表明，“在这件事中，电信欺诈者是受害人，咱们也是受害人，交了货款的外商以为自己是交钱拿货，也不会补偿咱们的丢失，国家的税收也受到了丢失，终究真实获益的人只要那些拿了暗仓的地下钱庄和欺诈集团。所以，咱们彻底附和国家的‘断卡’举动，但咱们现在最急切的需求便是，在提交材料后, 严厉检查, 冻住账户或许冻住非涉案资金。”
针对商户是否应该交还涉案资金，陈大鹏表明，在案情不明朗的前提下，暂时无需返还，但在法律关系未确认的情况下，无法判别商户是否是好心取得，且案情发展也是先刑后民、应待刑事案子查清之后，再确认民事纠纷的职责，最终确认是否需求返还涉案资金。
曾杰则表明，从性质来看，因为收款方，也便是义乌商户不参加和地下钱庄换汇，收款的来历是合法的买卖款，不过是外商走了不合法的地下钱庄，钱庄的款或许是电信欺诈款。可是，商户假设能供给相应的收入证明、买卖合同、发货证明等等，那地下钱庄的代付款，即便是来自某个刑事违法案子，那么义乌收款方也归于典型的“好心取得”。
严立新向记者表明，面临冻卡难题，当地商务部分应加强对商户的训练和宣导，引导他们在世界结算中走正规途径。别的，“堵不如疏”，主张针对中小商户的商业形状和结算形式，专门树立一个官方的结算途径，有用归入到监管中，使其阳光化，然后防止商户有意或无意中卷进地下钱庄等洗钱买卖。
跋文：
每一个来过义乌的人，最终悔的一件事便是没有多带一个行李箱。
这是一个小产品的海洋。世界的小产品中心在我国，我国的小产品中心在义乌，义乌的小产品中心在世界商贸城。这是一个具有7.8万个商户的大商场，也是一个可以预判美国大选走势的当地。
但这仅仅义乌的骨架，在这个商场里边络绎着的外贸人、外国人、商铺老板，以及下流数以十万计的供货商才是它的毛细血管。可是，因为最近的“冻卡”问题，这些毛细血管有许多都被堵住了。
在冻卡问题发生后，许多义乌商户表明现在现已不再承受外商使用人民币来付出货款了，要么经过银行途径收美金，要么让外商用现金结算。但正因为如此，许多商户的运营堕入了窘境，下流的供货商因为无法从冻卡的商户取得结算款，也正在堕入寸步难行的地步。
义乌冻卡难题，仍然待解。
（应受访者要求，文中罗艺、邓红、张友、小何、赵力、阿豪均为化名）
爆料联络邮箱:finance_wz@ifeng.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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